美國著名作家、普立玆獎得主厄普狄克(John Updike)上周逝世,享年七十六歲。這位享譽文壇的小說家、散文家、詩人和藝評家,除了留下世上《兔子四部曲》(Rabbit Run, Redux, Rich, At Rest)這套繪炙人口、橫跨兩代、藉Harry “Rabbit” Angstrom這虛構主角道盡美國中產社會變遷的小說外,還有八十多部作品和大量散文,其中包括三十多篇以戲笑怒罵筆法著述有關高爾夫的小品,先後發表於〈高球文摘〉、〈紐約時報〉和其他雜誌上。
厄普狄克的高爾夫文章保持一貫優美辭藻,充分表現出他的詩人性格,主題觸及當時社會百態。他幻想力極高,混合個人親身體歷,配上一針見血、貼切而尖酸的隱喻,幽默之中把高爾夫提升至哲學思考層面,令讀者發出會心微笑之餘亦若有所得。
1996年,出版商把他從1958年以來所寫過的高爾夫散文結集,這本名為《Golf Dreams》的書,在二十一世紀初的今天讀來,依然令高爾夫球迷感到興趣盎然,一再反映出高爾夫這無遠弗屆文明活動,衝破時空,與及用高爾夫語言和日常生活隱喻,高爾夫確實凝聚貫通人類地域文化差異,舒緩不同種族和階級之間的鬥爭,同時包含了一種邏輯上解釋不到的快樂泉源。
情何溫馨
以下三篇撮錄,高球愛好者定有共鳴。
冠用作為書名的首篇文章〈Golf Dreams〉其實只有寥寥數百字,主要是描述作者發了一個高球南柯大夢。夢中自覺在球場上如何神乎其技,醒來枕邊人亦謂自己亦曾夢過怎樣在球場上把三個大男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覺醒來,兩夫妻在床上互訴夢境,情何溫馨?其實,整篇文章是暗喻大部分人在球場上做不到的事唯有在夢中尋,人生何嘗不是?夢,不就是一種扭曲了的心理治療模擬(therapeutic caricature)?打高球亦然。
在〈The Trouble with Caddie〉一篇中,他一語道破為什麼美國人不愛用球僮而法國人總喜歡這服務。原因是大部分美國人一向uneasy with servants,而法國貴族一起床去洗手間已習慣有僕人在旁侍候(其實caddie這字源自法文,據載法國人在一五六七年已開始雇用球僮的,詳見本欄2006年9月5日〈成功高球手背後的無名英雄〉一文)。
而現今內地大多球場實行強迫性僱用球僮制,我們便不難想到侍女、丫環甚至太監這悠久中國傭人傳統的延續,以及當我們早年看到香港滘西洲公眾球場一些太太自攜家中菲傭當球僮,亦不必嘖嘖稱奇了。
生命苦短
美國人很注重私隱,作者幽默地說,打高爾夫球這行為雖不至於是接近上洗手間般的私隱極限,但其私隱程度應是定位在做愛與作詩之間——兩者也不喜歡給陌生人看著做,如香港也有些名人說過很怕遇到一些「口疏」的球僮一樣。
作者引述最後一次和球僮在球道並肩而走時,獲知他是個MBA畢業生,暫時失業,昨天喝酒喝到凌晨三時半才上床;女友看過他的一本書;球僮希望他能打得好一點不被淘汰,翌日再僱用他,和能多拿些小費。當然,作者並不知道在中國僱用和當球僮的意識形態與美國是兩碼子事,中國和美國球僮的profile是兩回事。
書中〈Is Life Too Short for Golf ?〉一篇,最能反映出作者的感性。作者從他看見一位和藹可親的少女,獨個兒午膳時在做填字遊戲時說起。他很唐突向她說:「生命苦短做填字遊戲啊(Life is too short for crossword puzzles)!」那女士點頭同意:「對!和打高爾夫球一樣。」
這牽起他很多迷思。他問自己,一生人活到現在花了多少時間打高爾夫球?而這些光陰有沒有白費?他自認比起很多其他人,他花在打高爾夫球的時間一點也不算多,而且,就算他不打高爾夫球也許會做别些更無聊的事。
打高爾夫令厄普狄克入迷之處,和填字遊戲一樣,可以獨個兒玩,只是打到一個好球或一個壞球,分別很大。但決定球是好是壞,揮桿時動作少許細微差別做成的後果可以是差之毫釐,繆以千里,這正是高爾夫過癮之處。他進而再為自己辯護,活到這年紀,每周打一兩次球是種福氣,還可以認識愈來愈多新球友。雖然一些舊球友己離世,然而,活著是為了什麼?生命苦短,苦些什麼?
沉思過後,但覺與其說〈Is Life Too Short for Golf ?〉,說life is too short for乜乜也可以, 例如:life is too short forsleep,多睡覺,多發夢,進入了另一領土,醒來時精神爽利多好。
但不要忘記,高爾夫亦同樣可以打亂人的覺醒循環(awakening cycle)。但我們可以學會多用些自己身體正在退化的機能,例如怎樣用肉眼去追蹤一個疾飛的小白球;如何手足並用做出一個艱澀的節奏……和忘記在球場外自已還要養家活兒,還要扮演好丈夫、好情人和好爸爸的角色!高爾夫還原自我,延續生命!想到這裡,他亦覺得早應向那在旁做填字遊戲的少女說出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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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信報》,現經作者修訂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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